一、初見【24】
艾森特并不对殷璃抱有敌意。 相反地，她对他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这个名字也就是个听过而记在心里，宛如鬼魂般的存在。 殷璃──闇族殷氏主家的嫡女，现任闇魁的胞妹，也是他们『原本的』结契对象。 一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鬼魂突然诈尸回归，虽然一时让人反应不过来，可人家也就真的是个普通的年轻小女孩，醒来的时候比他们还要惊恐。 艾森特没有那么间，一天到晚针对个胆小无知的丫头。 只是殷璃她── 她拿走了艾森特的敌人。 原本，院子里所有人共同的威胁，就是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虽然由于契约法术的关係，他们的性命牵制在彼此手上，但媸妍那样骄纵又恣意的性格，对他们的态度，也就是玩不死就往死里玩。 而要说院子里谁跟媸妍最处不来，艾森特更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要说理由，那实在多得让人不知从何列举。 媸妍无时无刻都散发着根本不想掩藏的恶意。她汲取、蚕食身边一切，看着它们衰败丑陋的模样而愉悦不已。 她喜欢虐杀动物，更喜欢羞辱和欺凌她人。只要是能带来负面能量的事物，就能让她感到喜悦和满足。 艾森特无法理解那个有着少女形体的存在，也完全不想去理解。 那种盛满了恶毒的东西，根本就不是该存在于世上的事物。 曾有无数生命消逝于媸妍手中，她也本应该是让人痛恨的存在，却因为过于可怕，让人心里只剩恐惧而无法燃起怒火。 他们眼看着媸妍在院子里玩弄各种动物的生命，看着她拿尸体来取乐，拿鲜血来作画，却为了安寧地过日子而卑屈地容忍这些。 即便那是连闇魁都无法奈何的对象，作为这块大陆上第一帝国的皇子，艾森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 在这个普世道德观毫无作用的华丽庭园里，艾森特试着守住不断下落的底线。 达亚尔偶尔会表露出想制止他的样子，但大部分时候都只是默默地支持，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艾森特的性格他再理解不过。 而其他人对此沉默不语。艾森特明白不是他们冷漠，而是他的行为实在太过愚蠢，让自己受害的同时，根本没有获得任何实质益处。 但艾森特就是没办法什么都不做。 理所当然地接受眼前荒唐的事实，彷彿就是让自己也一点点变成自己所厌恶的那种存在。 他一次次和媸妍產生衝突，叁不五时就因为惹怒她而遭受折磨。 艾森特虽然厌恶媸妍，但他反而不讨厌受刑，毕竟这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未完全堕落。 两人间的矛盾不断累积之下，媸妍后来也真动了火气。 顾虑到体内的契约法术，她没办法把这个烦人的火族皇子杀掉。把人抓起来折磨过好几次，艾森特也还是学不乖。 最后媸妍让人弄来一隻火族的圣羊，用非常恶毒的表情，向所有人宣布要在长寿节上吃火烧活烤全羊。 她说完的当下，没有任何人吭声。 毕竟用动物性命来换取媸妍愿意安分一段时间，已经是院子长久来的默契。 连达亚尔也面露为难，想劝好友忍了这一次。 可他一句话都还来不及说，艾森特就非常有胆地，上前给了对方一耳光。 他当时的念头是： 动手打这种脏东西，感觉手都要烂掉了。 可是很爽，一次出了长久来的怨气，真的超级爽。 这场衝突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艾森特不知第几次又被关禁闭室。 媸妍真的气狠了，往他身上甩的鞭子完全没有控制力道。 艾森特被鞭打了好几个小时，最后是苍希拿着几个新奇的性爱小玩具过来，好不容易才把媸妍给哄走。 不过她这次大概真的很火，之后整整两天，艾森特都没有获得任何一点水或食物。 状况很惨，可艾森特倒没太担心生命问题。 不说达亚尔还在外头，更不说他身后庞大的焰帝国。就说其他各族的结契者，自己要是死了，他们同样会感到困扰。 契约法术原本就是七族一起缔结的，不论之后能不能找到替补人选，一时缺少了其中一人导致法术结构崩坏，就够让人头疼的了。 所以在那两天当中，艾森特待在已经习以为常的黑暗里，默默数着数来维持理智与清醒。 但即使他受过的训练，能让自己在这种境况下保持泰然，艾森特依然无法不去分神思考媸妍将会有的报復── 她已经把圣羊杀掉、支解、曝尸了吗？还是要等到自己出去以后，再让他亲眼看着圣羊如何被慢慢凌虐致死？ 除了这些以外，媸妍还有准备别的手段吗？ 那傢伙会不会对达亚尔动手？或者从其他地方攻击他的软肋…… 艾森特不断想着各种可能性，命运却带来了他从未思考过的结果。 当天顶的出口打开时，不知为何，走下来的不是进来欣赏他虚弱丑态的媸妍，而是奔上前来将锁链解开的达亚尔。 对方确认了下他的状态，就开始把人搀扶出去。 怎么回事？ 达亚尔私自放人，媸妍必定会把怒火转到他身上。 而且，这小子是怎么拿到禁闭室钥匙的？ 艾森特满腹疑惑，却因为两天滴水未进，喉咙乾哑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达亚尔一边留意两人的脚步，同时忍不住想跟对方表达自己现在激动的心情。 「艾森、艾森！」 他唤了两次好友的名字，满是溢于言表的开心。 「她回来了……居然真的回来了！我们终于解脱了！」 达亚尔一个劲地语无伦次，艾森特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随着对方的搀扶走出去时，想到又要看见那种脏东西就来气。 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在媸妍面前示弱。 于是等出来后脚步站定，久久待在黑暗而畏光的眼睛都还没看清，艾森特便什么都不管地先痛骂到自己爽快，就算再被扔禁闭室也无所谓了。 然而等到他适应光线，能够看清事物时，对上的却是一双乌黑明亮，完全不属于媸妍的眼睛。 站在那里的『某个人』看上去十分冷静……或者说故作镇静地开口让人送他去治疗。 而在说完的下一秒，她自己就昏了过去晕倒在地。 现场有几秒鐘的静默。 七分惊吓、两分无言、还有一分……大概是尷尬。 伊瑟已经在查看少女的状况，其他叁人面面相覷。 苍希依然担当起气氛小能手，打破了沉默开口： 「不然还是两位都送过去吧，看着都挺需要治疗师的……」 他话还没说完，伊瑟已经把人抱了起来，身影消失在传送阵的白光之后。 剩下几人默默看着这幕，随后苍希的目光转到他们两个身上。 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达亚尔把艾森特掛他在脖子的手臂又往上架了架，朝苍希点点头。 「我送艾森去治疗。」 至此，他和殷璃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 在那之后，则是平静到让人感觉不真实的日常。 艾森特接受过一番诊察和治疗后，很快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休养，随后逐渐从达亚尔那里听到殷璃毫无徵兆回归的过程，以及那女孩在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对于她把自己搞出严重失衡这件事，艾森特基本上没什么好评论的。 由于心理打击造成体内元素失调，这种事情大家就算没亲自碰过，也或多或少听说过。他们的身体又因为结契法术的缘故特别不稳定，一个没注意就状况不对也很常见。 而殷璃的打击似乎真的挺大，直接把自己搞到濒死，比被鞭打加上两天没吃东西的艾森特还惨。 她毫无预兆地回归这点，实在是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事情。所以伊瑟把人安顿好后，也马上去找闇魁当面报告并讨论后续。 尤其听说她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不论是自己的出身、父母、亲人或朋友，对于这里的事情一概没有印象，只记得『醒来前那个世界』的事情。 对殷璃来说，她就是突然来到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并且由于过度惊吓和忧虑，当下身体状况又不太好，整个一路滑坡跌入重病状态。 后来人拉去做了紧急处置，一天后好歹缓了过来……说是至少还有力气跟苍希冷战。 而听完冷战的理由，艾森特发现这女孩真的很……正常。 她有着相当普遍甚至有些保守的贞洁观念，有常人的同理心，会维护自己的利益，也愿意释放和接收善意。 真的就是……最正常的那种普通人。 达亚尔出于对殷璃的好感，转述时对她所有行为可能多少带了点滤镜，可就算移除这部分，殷璃身上依然看不到一星半点媸妍的影子。 她不是那个披着身美丽皮囊，让人恐惧而无法理解的存在。 那片可怕的阴影离开了──院子里的他们终于能从地狱中解脱。 艾森特直到几天后的现在，也没能实在地感受到这点，反而因为需要全力去对抗的事物消失不见而感到茫然。 那东西走了？不见了？ 不是陷阱，没有回马枪？ 他一直防备着某天突然发现这只是场幻觉。可过了一天两天……一周都要过去了，艾森特没等到某人来告诉他，抱歉这只是场梦，该醒醒了。 反而达亚尔叁天两头就跑来说殷璃的事情，深怕正在休养的艾森特错过任何细节。 而和他不断担心那鬼东西不知何时会回来相比，院子里其他人的适应速度简直让艾森特无法理解。 可仔细想过以后，又觉得似乎很合理。 伊瑟原本就是没什么太多情绪的人，苍希更是从来都不轻易表露真实想法，至于达亚尔── 这就是个心大的傢伙，艾森特从小没少被他这点气得胃痛。 这小子在媸妍消失后简直跟放飞没两样，原本就旺盛的好奇心跟活力，在失去压制后爆发式地反弹。 就艾森特所知，他一有时间就往殷璃那里跑，就算没跟人说到话，只是看个两眼也开心。并在短短几天内，就对少女的性格、作息、饮食偏好跟叁围全都倒背如流。 除此之外，这人还抓着他拼命发表第一次享受到鱼水之欢的心得，烦得艾森特把这傢伙扔出窗外好几次。 虽然烦人，但可以理解。 毕竟风族人就是容易被纯粹的事物吸引，比如磐蛇、比如天地峰的白羽鹰，又比方说── 现在就站在艾森特面前，眼神清澈明亮、一眼便能望到底的闇族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