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拿起了一只粉笔，面对黑板，又呆立了十多秒。

    导演没有催他，杨行远紧张到嗓子眼的心脏缓缓落了下来，粉笔的触感和黑板上的字迹，也让他逐渐找回了思维重心，他想起了之前在走廊外设想的人物小传。

    一个在村里小学教书多年的普通老师，可能还同时教授几门课，不会特别严厉也不会很宽和，但是依然深受学生们的爱戴。

    因为宣传单上的条件，所以他预想的男主角身份就是一个农村里的教师，这一点只要愿意做功课，不是难以猜到的，现在的场景也证明他猜对了。

    杨行远的背脊微微往下弯了弯，另一只没握粉笔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腰上。

    他小时候在村里上的小学，乡村医疗条件不好，班主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老师，身兼了两门课，腰不太好，上课总会不自觉的做这个动作，他对这个老师的背影印象很深，此时就在尽力模仿他。

    咽下一口唾沫，杨行远带着一种豪赌般的决然，完全的把自己沉入角色里。

    “同学们，记住了啊……二元一次方程组，是这么解的。”杨行远开口了，他说的是带着家乡口音的普通话，非常不标准，这是他故意的。

    “用这个数字，带入x，减去这边的5……这道题就这么解出来了。”

    杨行远认真的解着黑板上的题，时不时还停顿一下，好像自己水平也不高，需要花时间思考一样，前后花费了五分钟，才把这道寻常城市教师看一眼就能解出来的一元一次方程解出来了。

    在解题的过程中，他经常在停顿的时候会说上一句：“这里要记住了啊。”

    一直到解完这道题，他口中依然习惯性的又念了一句，显然把这句话作为了这个人物的口头禅。

    对于老师的心态，杨行远带入的是之前当培训班舞蹈老师时候的心理——恨不得把自己所讲的知识点全部塞到学员的脑子里。

    做完这一切，杨行远停下了动作，站直了身体，又变回了那个相貌平平的谦虚群演。

    “导演，我表演完了。”

    “你以前做过老师吗？”女声再度响起，这一次没有之前那么明显的疲惫感了，似乎来了精神。

    杨行远还是决定如实回答：“我只做过舞蹈老师。”

    “唔……”那边沉吟了一下，就没了声音。

    就在杨行远有些后悔自己不应该那么说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唰地骤变——

    杨行远出现在一个院子外面，院门外贴着喜字，看着应该是刚办了喜事的人家。

    清冷的女声再度响起：“你从外地回来，曾经和你互有好感的女人已经和别人结婚了。”

    杨行远深吸一口气，问道：“导演，我能知道她是被家里人逼的还是自愿的吗？”

    那边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杨行远会问这个问题，再回答时声音里有了一点笑意：“自愿的。”

    “好的。”杨行远深吸了一口气，在原地酝酿了五分钟的情绪，然后才开始了他的表演。

    上帝视角的导演也十分有耐心，并没有催促他。

    杨行远没有忘记背脊的微微弯曲，先是快步靠近院子，越靠近，他的步伐越慢。

    他脸上的神情，也从最初的错愕、不敢置信，变为看到了事实的伤心，他眼睛红了，在泪水快要溢出来的时候又快速抹去，接着他努力想压抑，恢复平静。

    在努力让自己平静的过程里，他的脸还会时不时的抽搐，显出眉眼痛苦扭曲的样子，这是想要控制面部表情又控制不住的表现。

    他走到门口，这时候控制住了表情，有些麻木呆滞的看着院子。

    看了一会后，他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露出一个苦笑，转身慢慢的往街道另一头走去，走着的过程中，甚至故作轻松的对另一个院子里不存在的‘人’招呼了一下：“已经吃了，你慢慢吃！”

    竭尽全力的表演完，杨行远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情绪，心中突然有一种难言的淋漓畅快，这是他头一次在这种试镜场合，出演一段有内容和需要演技的长剧情，并且导演还给了他非常充足的发挥空间，没有因为他的外貌资历对他喊卡，让他把戏按照自己的想法演完了。

    就算依然是不通过，杨行远也觉得此行没什么遗憾了。

    他有些怅然的看向蓝色的天空，像是要记住此刻的场景。

    “导演，我表演完了。”

    杨行远数了自己的呼吸五次，才听到导演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叫什么名字？”

    杨行远下意识的回答：“我叫杨行远。”

    “你好，杨行远。”一只黑白相间的熊猫幼崽凭空悬浮在杨行远面前，对他伸出了爪，发出清冷磁性的女声：“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魏澜。”

    “你有兴趣成为我这部电影的男主角吗？”

    第19章

    听到魏澜的话, 杨行远足足怔愣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被巨大的狂喜砸中。

    他手足无措的握住了小熊猫的爪子：“当、当然。”

    三十多岁的男人，眼眶控制不住的红了起来, 他忍不住又一次的确认：“真的是我吗？导演你真的没有弄错吗？”

    “是的, 我决定是你。”魏澜肯定的说。

    “谢谢、谢谢……”杨行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努力平复情绪, 口中不停的对着魏澜道谢。

    杨行远觉得自己很幸运, 殊不知魏澜也同样觉得自己很幸运。

    杨行远的外形气质本身就满足这个角色的要求, 而且也许是自身阅历和努力的关系，他在这个角色上有本色出演的成分，加上自身的本来很不错的演技，达到的效果远不是一加一这么简单，除了一些细节和方式需要根据角色经历改进之外，哪怕是魏澜花费千万上亿的片酬请一个影帝来演这个角色，能达到的效果也不过如此了。

    从刚刚的两幕试镜, 魏澜已经确认, 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就是自己这部电影男主角的不二人选。

    “不客气, 我也很期待和你合作。”魏澜等待杨行远情绪平静下来, 继续和他谈论起其他方面的问题：“现在男主角定下来了, 女主角那边也有档期，电影再下一周开拍了, 剧本和保密协议你一会找片场经理……你这边档期上没有问题吧？”

    杨行远忙道：“没有，我这边随时都可以过来。”

    “好。”魏澜看着他, 突然有些尴尬的说起了另一个问题：“另外一点, 就是片酬方面是这样的……”

    现在资金紧，魏澜提起片酬也是有点尴尬的。

    她做事一向公允，什么级别的戏份和演技, 心中有自己的一杆秤，如果投资充裕，哪怕杨行远现在基本等于毫无身价，她也觉得这部电影男主角的片酬应该根据演员表现在50万到100万之间。

    魏澜有些艰难的开口：“因为你没有知名度，咱们这部电影投资也不大，还是科幻片……所以片酬方面，可能给不了你太多。”

    “嗯，导演您说。”杨行远应道，神情没有太大变化，有戏演、还是男主角，他内心深处甚至觉得不要片酬都没关系，只要剧组能包吃住他就满足了。

    对于杨行远这样怀揣演戏梦想的底层演员来说，可怕的不是拍戏没钱赚，而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接触到戏份更重的角色。

    魏澜看了看杨行远的神色，想了想他刚刚的表演，还是说道：“这样吧，我可以给你两种片酬方案。”

    “一个方案是直接给你十万的片酬。”

    魏澜知道这个片酬拿出去，可能结合杨行远的身价，在市场行情或者投资者角度觉得很厚道很合理了，但是魏澜前世是一个拍了很多电影的独立电影导演，有自己的标准，如今只能抠抠搜搜的压榨演员报酬，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如果杨行远在电影里表现好的话，魏澜打算等电影上映资金回笼了再给他包个红包。

    “还有另外一种。”魏澜继续说道：“是五万片酬，加上最后百分之一的电影利润分成。”

    “你可以回去用一天时间考虑，到时候告诉片场经理就好了。”魏澜说完，准备退出导演机了。

    “不用了导演。”杨行远突然发话叫住了魏澜，真诚又感激的看向她：“我选择第二种。”

    杨行远的想法很朴素，导演给他这个机会，对他而言就是天大的喜事了，如果这部戏最后没赚钱，肯定也有他的责任，他觉得自己不好意思一开始就拿走十万。

    结果魏澜听到后却是轻笑了一声：“好，你很聪明。”

    出了演员舱，杨行远才回过味来魏澜之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位导演似乎非常有自信，认定了这部电影不会亏损，还会很赚。

    算了，不想了，无论如何，他都会全力去演好自己人生中第一个 ，也可能是唯一一个男主角角色。

    ……

    又过了一周，用来整合配角档期，同时也给男女主角熟悉剧本。

    魏澜有两人的联系方式，两位主演的工作态度都不错。

    杨行远就不用说了，每天准点准时写一篇小论文来分析人物，会把总结下来的东西和自己的疑惑拿来给魏澜修正探讨。

    魏澜没想到的是本来以为不太好搞定的苏亦宁也出乎意料的认真，只是理由多少有点让人无语。

    “你看剧本第三段第五行……到这个位置，这句话的台词我应该用什么语气念出来？”

    魏澜答道：“就平淡一点，像是描述一件常识性的东西，比如你身上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好的，你先听我把上一段背一遍，你看有没有错的。”电话那头接着就传来了苏亦宁背台词的声音。

    魏澜没想到，她上次只不过关心了一下苏亦宁对于角色的理解进度，从那次以后就被对方缠住了，每天都感觉自己像是检查小学生背书的老师，揉着眉心听完：“可以的，你继续熟悉。”

    因为苏亦宁扮演的女主角大段的台词较多，而她本身又是个背书苦手的人，所以拿到剧本后，别的演员都在钻研角色心理情绪，就她在提前背台词，一直到了进组都在背 ，这种情况下，难怪她演了这么多部戏，也没琢磨出什么演技，她想要拓宽一下角色深度本身就要花费比别人更多的时间。

    “啊？还要继续熟悉吗？我觉得我已经记下来了。”苏亦宁本来对于自己完整背下一段台词开心，就听到了魏澜叫她继续熟悉的话。

    魏澜：“是的，继续熟悉，熟悉到我给你说前一句台词，你就像回答一加一等于二那种本能反应。”

    苏亦宁肯努力，证明魏澜的选择是没有错的，而且背台词有背台词的好处，她电影里需要的就是刚刚说的那种效果。

    “这是拍戏需要？”

    “是的，这是拍戏需要。”魏澜严肃的说。

    “好吧……”那边的苏亦宁叹了一口气：“我去背书了，拜拜。”

    挂了电话，魏澜微微一笑，接触了几天下来，她多少也有点摸准了苏亦宁的脾气，有点像一个咋咋呼呼的小学生，她最容易炸毛的时候就是在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的时候。

    这时候只要有一个足够有权威感的角色来告诉她怎么做，让她有一个重心，她就会乖乖听话。

    但是现实里因为苏亦宁的外表和气质，很少有人敢来充当这个角色，就很容易导致两头不欢而散的结果。

    这也是魏澜并没有把这项抽查工作交给苏亦宁的经纪人或者助手，而是每天都会抽时间来配合她的原因。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魏澜要树立自己在苏亦宁心中的权威感，让她习惯听自己的话，为了后续拍戏更方便。

    又过了一周之后，十月初，陈远航的《星战（中）》举办了隆重的开机发布会，主演全部齐聚，陈远航坐在最中间，众星捧月，解答了现场记者对于电影的提问，在最后谈及对这部大作的票房期待时，意气风发的回答了一句话：“这次我们集结了最强的团队，制作费比起上一部还要高出一亿，票房期待是超过第一部 的一倍。”

    这场发布会引得网媒纸媒争相报道，铺满了各大新闻平台，可谓风光无限，一时无两。

    也差不多是同样的时间，魏澜电影正式在三号摄影棚开拍。

    魏澜没有弄什么开机仪式，一个是因为她的外形状况不能和剧组其他人员见面，一个则是因为她的剧组现在名不见经传，唯一有知名度的苏亦宁，能带来的也是负热度，在刚刚开机的当口，还是不要去惹一堆争议来打击演员士气了。

    负面营销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等电影快要制作完成的时候，才是魏澜需要去弄点新闻的时候。

    开机第一天，倒是没有要求完成什么重头戏。

    主要是给主演们定妆，电影不同于电视剧，观众在电影院用全息仪观看的时候，观感效果更精细、可以调节远近高低的视角选择也越多，所以电影对细节的要求比电视剧要更高，魏澜要尽量一丝不苟的做到无死角。

    全息世界开辟了一个专区换衣间，是导演意识触碰不到的地方，演员可以在里面换戏服。

    化妆则更容易，就像是电脑3d建模的贴图工作，导演一个念头就可以完成，其实演员戏服也可以同样这么操作，不过出于隐私保护的目的，在演员工会向联邦申请后，现在所有的全息拍摄设备都必须配备有换衣间这个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