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节
那空灵的五官此刻在略显黑暗的房间内,竟显得有几分危险不明。挺翘的鼻梁下,那双唇微微张着,像是答案已然就在唇边,纤长的睫毛下那如水晶般的双眸里闪动着什么,就这样目光毫无遮拦地望着萧然,眉目越发惊魂,艳绝斐然,就像是深夜里穿梭在茫茫沙漠上的那一道幽灵,极广袤无边,却又无时不在无时不有,让人甚至不知道,她眼下,到底是喜是怒。 萧然从没想过,竟然有一天,自己会被一个人的美色蛊惑到忘了身在何处,仿佛整个灵魂都一下子跌进了对方的怀里,舍不得动,更舍不得说话。只想着,一辈子,就这样一辈子,哪怕沧海桑田,哪怕她是在骗他,只要她肯说一个“好”字,他这苍白惨淡的人生再绝望又何妨。 “我爱你,”他轻轻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呢喃。这眼、这眉、这红唇,即便都陌生,但,他知道,住在这身体里的灵魂是他的另一半,是那个被自己狠心伤害了却又坚强重新站起来的女人!这一刻,他对上天充满了敬畏和感激,一辈子都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人竟然恨不得跪拜在地,因为,老天肯再给“她”活过来的机会。 可,这份感激没有维持太久,渐渐变成可怕的压抑。 因为,云溪始终没有说话。哪怕,他们保持的距离那么近,她的呼吸几乎就在他的耳边,她却始终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拿着那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看着他。 他忽然觉得心底多出一个无边的悬崖。那里太黑,太寂静,太深,也太绝望,让他连看一眼都觉得害怕。 害怕?他突然浑身一震。 眼里显出一种震撼莫名的情绪。 从小到大,他从未有过这种情绪。被人伤害,哪怕是被自己唯一相信的爷爷伤害,也只是觉得心灰意冷,却从来没有过这种近似于惊惧的情绪。 他望着她那低眉顺目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只要自己轻轻伸出手,便能触得的怀抱,那么远,那么远。远到,他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 可他不能动,更不能死死搂住她。 他知道,她正在审视他,就如同在实验室准备做实验前打量着那些实验体的工作人员一般,她的目光专注,却没有一丝温度……。 风,不知不觉从打开的窗户间蹿了进来,吹在身上,两个人都冰冷。 “萧然。”她却在这时,忽然开了口。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她的声音平静,而淡薄,就像是在和他讨论一件最平常的工作,如同他刚刚那句话,不过是一场生意场上的合作。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极致英俊的面目上闪过一道死灰,良久,他退开两步,垂首看着她,眼底有着几乎悲凉的怆然:“我害怕。” 曾几何时,让整个帝都商业都仰视敬畏的男人,竟然真的在她面前坦白到这种地步。 “你知道,我以前在你身边是什么感觉吗?”她看着他退开,看着他卑微,看着他一步一步地绝望,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可她的话却像是极厉的刀,刀刀割在他的心口上。 他笑,目无焦点,惨白无力。 “就和我现在一样?”如同滚在刀尖上被人用油泼,用盐撒。 “明明站得那么近,明明靠得那么紧,但是,永远都是止步于此,咫尺天涯。”她抬头,唇边忽然勾起一个葳蕤的笑靥,明明清澈如水,却致命入骨,丝丝扣魂:“我在你身边那一千多个日夜,就是这样熬过来了,没有一天不是这样。”前一步是天堂,退一步是地狱。可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凝视着他,将自己所有的身心都赌上,却始终只得近不得,退不得,被这夹缝活活地逼到最惨烈的地步! “你只体验了一分钟,就觉得受不了了?那我呢?你有想过,我当初是什么感受?”她轻飘飘地望着窗外那越发阴暗的乌云,优雅地走到窗边,“我在床边看着你和别的人滚在上面的时候,只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然后剁碎了喂狗!” 萧然浑身一僵,望着她的背影,踉跄地倒在沙发上,像是浑身都被人剥了筋一样,脸色白得像鬼一样。 “可是,那是因为我爱你。所以,爱之深责之切,我觉得,你那么对我,我就算杀了你,也是你活该。”她忽然回身,映着背后那乌云密布的窗外景色,她的眼波竟有几分微妙,分明带着一种逗弄似得笑意:“可现在,我没有这种想法了。你猜猜,如今,我想怎么做?” 萧然不说话,他的所有情绪,似乎都被她刚刚那极为直白的话给摔得支离破碎。 “我只想让你滚!一辈子都滚!我看着你就觉得恶心!”她笑得越发娉婷,姿态美妙,每一个说出来的字都像是在唱歌一般优雅,可到了他的耳边,却像是荆棘,像是刀枪,轰得他血肉尽碎! 云溪漠然地看着他。 她年少无知过,即便跟着一个心怀叵测,从未真心想要娶她的人,最后那样惨淡下场,就像当初说的那样“纵被无情弃,足风流,不能羞。”只怪自己眼瞎,只怪自己没眼色,但他不该把她的外公都牵扯进来! 她就只有那么一个亲人了。这世上,她少的可怜的情感,除了给了他,也就只有外公一个。 他凭什么,凭什么,竟然敢这样对她! 爱他时,他自是天上神明,万中无一,可如今她已经不爱了,他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望着云溪那弃若敝履的眼神,他死死地闭着嘴,脸上一片阴沉,再也没有吭声。他知道,他对她的背叛不是她最耿耿于怀的事情,而是她外公的死。就像是一把虚浮在他脑门上的砍刀,随时都能落下! 但,他不能说。明知道当初他外公被人陷害,明知道这是她的一块心病,他却绝不可以说。 说了,她就是死。 看着他这副闭口不谈,死不松嘴的样子,云溪无动于衷。 “我出国前说过,你可以不说,一辈子都不用说!”云溪看着他,冷冷地锋芒像是可以将人切开一样:“你尽管等着,看我怎么把那些害过他的人一个一个送进地狱!” 说完,像是再也懒得看他一眼,云溪拉着呆愣的李嫂就往门外走。 李嫂木楞地提着行李,如游魂一样跟在她身后,表情一片空白。 富丽堂皇的酒店里人来人往,大家都在讨论着门外乌云密布,不知道什么时候暴风雨就要来了,眼见这样一对人从楼上下来,一个个都噤声,表情有些奇怪。 云溪的脚步刚开始还有些快,后来察觉到李嫂几乎被地上的地毯绊倒,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放缓了步子:“别放在心上,以后我会和你解释。” “到底是谁死了?”李嫂却还陷在一片泥潭里,只觉得比萧然和小姐谈过恋爱更不可思议的事,竟然有人死了?是谁?听样子,似乎是对小姐格外重要的人?为什么,她都听不懂?难道是……。 “老爷和老太爷?”她忽然嘶哑地叫了出来。 云溪知道,她是误会了,双手紧紧地搂住她,极为平静地摇头:“不是他们,冷家绝不会倒,我向你保证!” 李嫂一呆,忽然回神了一样,这才感觉到自己竟然像是个半大的孩子一样被小姐搂在怀里。忽而脸上一红,几乎羞愧地不敢看人。望着四周投来的目光,越发地低着头,不敢看人。 “李嫂。”她却忽然抬起她头,对着她承诺道:“明天,最迟明天,爷爷他们都能平安无事。” 李嫂浑身一抖,几乎是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就知道,就知道,小姐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了这么久。她一定是有办法救老爷他们出来,一定是! 分明两个人年纪差别那么大,一个人都能做另一个人的妈的年纪了,此刻哭的竟然却像个小孩。 所有坐在大厅的客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峤子墨走进四季酒店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冷云溪搂着一个哭的不能自已的老人在那轻声安慰。 在欧洲同行了三个月,从来都是疏离冷淡的眉目,此刻温温柔柔的,一边轻声细语地宽慰着怀里的老人,一边眉眼敏感地朝他看来。 那眼神,极通透,像是能刺穿黑夜,直达天际。 他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像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 冷家老宅,幽深寂静的院子,她自月光中走来,锦衣夜行,神色空灵,只眼中一抹深色忽影忽现,宛若天空中藏在黑暗里的一颗星,遥远而神秘,让人移不开视线。 “哗哗哗——” 门外的暴雨铺天盖地而来,像是一下子将那漫天的乌云里藏着的雨水都要散尽一般,倾盆之势,势如破竹。 他自雨幕走来,身后人影纷乱,他却安步当车,徐徐而来。璀璨的大厅中央摆放着极奢侈极精贵的水晶落地灯,此刻,映在他的眉目间,竟吸魂夺魄,那清贵濯华的身影让一干人等目瞪口呆,目视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进她的身边。 自第一次见面,云溪就知这人长相出众,堪称完人,此刻,却只得四个字来形容此人。 “天上人间”……。 ------题外话------ 差了六千字,明天补不上后天补,一点不会忘了的。 ☆、第九章 暗香浮动 四季酒店向来以奢华斐然著称全球,此间四季更是坐落在核心商区亮马河畔,紧邻东北部第三使馆区。一般常人更本不会来此居住或消遣。 眼下,酒店外间,车来车往,繁华喧嚣,引人入胜,里间,穿梭于酒店内的客人多是追求五星级奢华享受的旅人及本城精英名流。不论是平日挥金如土的富豪,还是名誉内外的各界名士,此刻,望着那从倾盆雨幕中走来的峤子墨,顿时失声,皆若灵魂出窍。 大堂内雕梁画栋、色彩斑斓,地毯上盘龙飞舞,明黄金箔相契,可这样的尊贵与财富在那个人一路走来的这一瞬,却让人只觉得如流云般空无一物,一切都成了衬托那人的浮华背影。 从没见过这般黑得纯粹而黝黯的眼,光华潋滟,浑然大地似银,月上如霜。 也从来没有看多长得这般极致的男人,眉斜飞入鬓,薄唇微勾,神色疏朗,深浅莫测,夹着几分雍容随性,偏让人看着如坠云雾,置身仙境。 一位在大陆耳熟能详的女星坐在会客区沙发雅座上,呆呆地握着咖啡杯,浑然不知咖啡已经洒在身上,沿着下摆一路滑去。双眼若中了蛊,直直地落在他的脸上,心中不知不觉地响起一段往日曾背下的脚本:“秋到农居爽籁生,玉湖澄碧画桥横”。竟真的有人,远看若水,近看如云,不坠青云,微波晃漾而波澜涟漪,如梦似幻。 云溪站在原地,看着峤子墨徐步走来,看着他惊呆贵客无数,却始终神色不动,恍若这世上的一切皆不过过眼云烟。 终是,她眼神微微一动,瞬间恢复平静。叹息地望着他一路走来,口里喃喃默念了一句话。 李嫂就站在她身边,可压根眼睛都快看凸出来了,哪里听得到云溪在那念着什么。直到发现,那浑身恍若带着光芒的男人竟然是一路朝着自家小姐走过来,当下嘴都张得合不拢,一副吓到魂飞魄散的模样。 云溪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心中顿时不知是哭是笑。看来美色不仅不分国界,连年龄大小都还无问题,刚刚还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眼下却完全变身外貌协会会长了。 当峤子墨停下脚步,恰好站在云溪身边的时候,李嫂已经要把脸都快埋在胸口上了。 老天,竟然这么大的岁数,看人能看到晃神,简直太……。太…。那个啥了……。 脸上也不知道是羞愧的,还是尴尬的,两团红晕挂在那,怎么搓揉都消不去。 “既然要见的人已经见到了,我接你回去。”自出生起,早已习惯各色注目的眼光,峤子墨对于这满室的安静围观以及李嫂那窘迫的模样毫无反应,却是望着眼前这干净凌冽到几乎透明的眼神,神情稍稍一顿,继而眼波微微一荡。 云溪早料到自己一出现在此处酒店,自然有无数人找上门来,她虽诧异竟然萧然第一个出现,但心里还算是有底,却绝没有料到,峤子墨竟然会屈尊来接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总不会他也派了人来盯她吧? “grantham打电话给我,他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他眼神在她手中转了一圈,语调自然地回答。 云溪有点无语,grantham和他才认识几天啊?怎么忽然关系这么好? 不过,到底别人是好意,云溪从来礼仪出众。“谢谢你来接我。”一路在欧洲的时候,都算是占着大公子的光,她却已定决定回到北京无需别人来安排自己的住宿。“不过,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已经定了酒店,自己回去就行。” 她话音刚落,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竟然会有人拒绝这样的男人?女人们纷纷觉得她脑子坏了,男人们只觉得,这个女人竟当众不给人面子,是欲拒还迎,还是真的连这样的男人都看不上眼? 刚刚还都只停在峤子墨身上的眼神,随着云溪这一声落下,顿时有一大半都移向她的身上。 那眼神中,羡慕、嫉妒有之,不甘、憎恶亦有之,还有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不一而足,但凡人类眼神可以包含的意思,几乎都来了个大阅兵。 这场景实在太过怪异,弄得云溪即便再心态平和,眼下也是嘴角一僵。 峤子墨看着她,明明听到她拒绝了,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仿佛早料到她会如此。“我送你去酒店。这么大的雨,打车不方便。” 外面的瓢泼大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简直就像是要将整个地面都淹没的架势,才这么一小会,离酒店不远的地方已经积了一滩水,路人的鞋子几乎都淹在里面。 云溪见状,自然不会再拒绝,直接拉着还在状况外的李嫂跟着他往酒店门外走。 少言少语,这在三个月相处间,两人都已经习以为常。别人却觉得冷云溪果然是早有预谋!人潮间顿时响起一阵嗡嗡声。 那群刚刚为峤子墨的风采所获的人士此刻双眼紧紧地盯着冷云溪,视线来回在他们两人之间晃悠,闪闪亮着的都是八卦之光。 这一看,竟然才发现,这位一直搂着个老妇人安慰的女子,当真好相貌,气质更是空灵脱俗。最难得的是,那浑身散发出来的优雅与冰冷竟浑然一体,隐约间,与那位男子气场极为相近。 眼见这三人先后朝酒店大门走去,门外的门童已经将一辆极为低调的黑色轿车打开。 就在所有人恋恋不舍地将视线流连于他们二人之间时,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