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裴达候在屏风后,两人大部分的话语,都入了耳朵,自然知道明熙为何发笑。七岁入宫,至今已有二十多个年头,那时六福还是掖庭处的小管事,裴达被分到了六福处跑腿,十岁时,被六福认作义子带在身边□□。 次年,六福调到中宫,伺候惠宣皇后晨起洗漱,裴达年纪尚小,只得在中宫洒扫小花园,两年后六福得了惠宣皇后的青眼,升为中宫的副总管。 明熙入宫,六福因贴身伺候的便利,给惠宣皇后举荐了裴达。自此,裴达成了明熙身边的小管事。从不到一岁到如今的豆蔻年华,明熙自小到大的点点滴滴,长在身侧,裴达自来怎么看明熙怎么好。 明熙在宫中很是得宠,难免有些脾气,可内心善良,待人真诚也热情,没有那么多的歪心思,与宫女内侍相处的也好,从不会因心情的缘故迁怒伺候的人。放眼整个宫廷,那些在宫中常来常往贵族小娘子,当真没有一个比得了的。不说当初小小年纪鞭杀了宫人的慕容芙,即便名声在外的王雅懿,只怕也是善于经营名声罢了。 裴达随六福从底层走至如今的位子,那宫内宫外私下的腌臜事,如何会不知道。宫中的娘娘们,与外面宛若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世家女,哪个不是面上温柔敦厚端庄贤良,骨子里不知是如何心狠手毒的魑魅魍魉,后宫每年莫名死去的宫人,哪个与主家没有关系? 药库在东苑的西北角,因需防火防潮的缘故,灯盏不多,很是阴冷。 裴达凑在举起的琉璃灯旁,明熙比照开出的单子,仔细的挑选着要用的药材。透着微弱的光线,明熙含笑的嘴角,让裴达憋闷的厉害,心里莫名的伤感。宫中沉浮半生,又怎看不出那人的别有心思,两人自来不睦,又怎会在一朝一夕间改了态度。 这些年了,裴达看来,皇甫策与明熙没生出半点情分来,又怎会突然又莫名的动了心。可明知道他不怀好意,明知道临了临了,还要被这人利用个彻底,甚至要将一生都要赔进去!裴达又怎么不气恼。可不管如何,这样好的娘子,都不该再次的跳入,那终其一生都再也逃脱不开的火坑里。 明熙的一往情深,又是如此的直白明了。哪怕多年如一日的倾心相对,也只是换来不过只是冷言冷语,可依然执迷不悟着。也许她比自己更明白,今日这态度转变的突兀,但依然会选择相信那人。虽是短短的几句话,她已软和了态度,甚至如此喜悦。 明熙挑好了所有药材,抬眸间却对上一双满是担忧的眼眸:“裴大总管,在看什么?” 裴达垂眸收拾着药材,不经意的开口道:“奴婢一直站在屏风外面,娘子觉得殿下这是……” 第27章 第一章:春心莫共花争发(26) 明熙挑眉:“你觉得皇甫策的话不可信?担心我上当受骗?” 裴达点头:“奴婢不曾看到殿下说话的神情,但其中深意也能明白。娘子年岁尚小,不知有些人骗别人前,定会将自己先骗了,如此才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明熙抓起了药材,抿唇一笑:“这些东西那么苦,我们为何还要喝药?” 裴达低声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自是为了治病。” 明熙笑道:“你说他骗我,可他为何要骗我呢?” 裴达沉吟了片刻:“殿下恢复了身份,看似风光无限,但到底无甚根基。如今朝中的一切,尚在陛下掌控之中,娘子深受陛下宠爱信任,自是娘子对他……极有用处。” 明熙丢了药材,笑道:“那不成了?虽我也已分辨不出真假了……但最少我一直得用,他就不得不对我好,哄我,骗我。能哄骗一生最好了。” 裴达当下蹙起了眉头:“如今陛下健在,一切好说。若有一日,陛下……宫中是怎样的地方,好不容易出来了,怎能再巴巴的回去。” 裴达见明熙不为所动,再次轻声道:“莫说娘子不知他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可他真心喜爱娘子又能如何?他以后要娶太子妃、侧妃、良娣、良媛、承徽、将来有一日,若坐上那至尊之位,不知还会有多少年轻家世更好的娘子……” 明熙抬眸望向裴达:“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我心仪了他许久,以往不曾有所回应时,我尚且收不回心来。如今总算好了一些,却要因畏惧将来的事,不敢多走一步……如此瞻前顾后,你就不怕我将来会后悔一生吗?” 裴达低声道:“娘子为要非要执拗于这虚无缥缈的,或根本就是虚假的情谊上……” 明熙抿唇轻笑:“有些东西,你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谁也改不了。即便是假的,也要尽力将它变得真的。若有一日,他正面拒绝了我,或是说出拒绝的话来,我也不会再纠缠下去了。” 灯盏下的那双熠熠闪亮的眼眸里充满了期待,让裴达几乎不敢与其对视了,可依旧道:“明知是刀山火海,还是要走下去……” 明熙眼眸中的光泽逐渐暗,片刻后,抿唇一笑,“无惧而,我又怎会不知道这也许只是陷阱,也许只是昙花一现,可我等了许多年,才等到了今日。即便是镜花水月,为何不能跟着做一场梦呢?若有一日,梦醒了,虽会难过伤心,可最少也不会再有遗憾。你若不愿跟我冒险……也无甚关系,京郊外的那几处庄园,你挑一处养老也不错。” 裴达摇头,莞尔一笑:“是奴婢魔怔了,娘子自小到大没有做不成的事。娘子说要为奴婢养老送终,哪有将奴婢一个人留在庄子里的道理?” 明熙笑得更是开心:“你既如此说,我还有什么可畏惧的?不管是什么样的路,我们总该搏一搏。也许你说的对,这是阴谋诡计,可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即使对他没有信心,对我该有信心才是。” 裴达笑道:“极是,娘子的这样的女郎,打着灯笼也难找,殿下又怎舍得……说不得便是如娘子所说……” 夜半时分,月明星稀,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摇曳着。墙梁上的积雪,在月光下反射出柔和的辉光,给这样寒意深重的夜里,平添几分冷艳。 东苑寝房内,暖如春日,还亮着微弱的光。屋内氤氲着雾气,虽是点了熏香,依然遮不住浓浓的药味。 皇甫策泡了近半个时辰的药汤,已疲惫不堪。因需艾灸足三里的缘故,还不能躺下,唯有闭眸,浑身无力的倚靠在床榻边。此时,他身着薄薄衣衫,□□着双腿放在了熏桶里,眉宇间溢满了虚弱与痛苦。 明熙忍不住的心疼,吹了吹汤匙中的参汤,轻声哄道:“许是还要一会,你先喝点汤。” 皇甫策哑声道:“孤不想喝,放下吧。” 明熙将汤匙凑到了皇甫策的唇边,轻声哄道:“不用自己喝,张张嘴就好,不多的。” 光线很暗,屋内因熏蒸艾草溢满了雾气。皇甫策的胸口憋闷的厉害,整个人连喘息都有些累,完全没有胃口。可这声音太过小心翼翼和温柔,心中为此升出了许多莫名的怜惜与不忍。 片刻,皇甫策睫毛轻颤了颤,睁开了眼眸,看到参汤,忍不住侧开了脸,恰好对上明熙满是期待的眼眸。朦胧的光线下,那眼眸中溢满了心疼,让沉寂许久的心,被什么轻轻的撞一下,不疼,酥酥麻麻的。 皇甫策叹息了一声,有些无奈又有些不忍:“今日不喝这些了,可好?” 明熙眼中露出些许失落:“杨太医说,高烧了一天一夜,伤了原先调养好的根本,若不及时进补,将来恐有隐患。你也知道这些年,阑珊居里请了多少大夫为你调养身……” “好。”皇甫策轻声打断了明熙话,闭着眼叼住了汤匙,一饮而尽。 “我就知道太子殿下最是坚强了。”明熙柔声说完,抿了抿唇,依然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一小勺一小勺的喂了起来。 “呵。”皇甫策虽不曾睁眼,却轻笑了一声,紧蹙的眉头平复了不少,极为配合的喝着碗中的参汤。一碗参汤见底,两人的心情,都好了不少,只那艾灸许是还要等上一会,皇甫策不得不继续坐着。 橘黄色的光晕中,皇甫策静坐在烟雾中,瀑布般的长发垂落脸侧,更衬得肌肤白的透明,越显的唇色殷红,宛若谪仙。他的呼吸很轻很轻,宛若蝶翼般的睫羽轻颤着,整个人看起来便虚弱极了,可又挠人心尖的俊美。 单单看着这个人,明熙的烦忧不安,就全不见了,宛若又回到了醉酒晨起的那日,心底抑制不住的泛起了甜蜜与柔软。 虽闭着眼眸,皇甫策还是能感受到那燎人的目光。那颗心仿佛能感受实质一般,随着这样的注视,跳的一下快过了一下。片刻,他不得不睁开眼眸,侧目望向明熙,虽是极力忍耐,还是忍不住的无声勾起了嘴角:“贺明熙。” “嗯?”明熙怔怔的回了声,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皇甫策见明熙还端着空碗,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心间有几分甜,又有几分得意,哑声道:“你在看什么?” 明熙顺着皇甫策目光看去,惊觉空碗还端在手里,手忙脚乱放到桌子上,听到皇甫策得意的笑声。明熙又气又恼,挑眉对视,轻哼一声:“自然是看你了。” 皇甫策凤眸微眯,眼波中荡漾出细细碎碎的光芒,掩唇道:“孤有什么可看之处?” 明熙歪头笑:“自然处处都好看。” 皇甫策听闻此言,终是有些不自在,侧开了眼眸,轻咳了一声,正色道:“孤一介男子,岂是用来看的。” “殿下不是用来看的,那是用来作甚的?”明熙听出了皇甫策的窘迫,抬眸见他的耳垂殷红到娇艳欲滴,不禁玩心大起,反问道,“殿下您为何脸红?” 皇甫策不甘落到下风,回眸瞪了一眼:“油腔滑调。” 橘色的光晕下,那双凤眸水波流转,宛若荡漾着层层辉光的涟漪,竟有种说不出的风流婉约。这一眼,竟让明熙忘了言语,许久许久,她拽了拽皇甫策衣袖:“殿下再瞪我一眼,方才那眼神真真好看。” 皇甫策见明熙怔愣了半晌,已有些不解,听到这话,顿时满心的窘迫,一时间竟也不知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即使如此,皇甫策依然不曾甩开明熙拉扯衣袖的手,只觉胸口的那颗心越跳越快,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皇甫策不禁轻声斥道:“胡闹,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回你的西苑去。” 明熙从方才那一幕中醒了过来,哼道:“方才让我留下的是你,如今要赶我走的也是你。莫不是在殿下眼中,我便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人吗?” 皇甫策无心的一句话,竟得到了这般的回复,心下讶然。侧目望向明熙,她半垂着眼眸,光线朦胧的缘故,并不能看清楚她的表情,但方才那些话语中分明带着浓浓的失落,让皇甫策的也泛起了不舍和心疼,又不知从何安慰。 沉默了片刻,皇甫策开口道:“跑了一日,可是累了?”声音又轻又柔,还带着些许讨好。 明熙垂着眼眸,努力抿唇,才不让自己笑起声来:“自是累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若非你不让我走,此刻我早躺下了。” 皇甫策知明熙所说为实,几次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让她离开的话。从昨日到今夜,已是两天两夜了,焦心等了许久的人,好不容易见上了,才片刻功夫,如何愿意让她离开。 皇甫策不知自己怎么了,自分开近三月后的再次相见,只要一日不见明熙,便觉得这一日难熬的紧,心里空落落的。 醉酒那夜后,更是如此了。皇甫策虽嘴上不能说,心里也是极惦记这人的,若因琐事耽搁一时不见,心里忍不住的暴躁,只想放下一切,早早又时时的让她伴在左右。 皇甫策有些心虚:“艾条还要熏上片刻,你若累了,先在榻上躺上一会,可好?” 明熙终是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抬眸间眼中竟是得意:“殿下已是如此舍不得我了吗?” 皇甫策被说中了心事,顿觉脸颊仿佛被火烧着了,不自在的垂下了眼眸。可两人到底已习惯平日的相处模式,皇甫策不愿示弱,沉默了半晌,才为难道:“天寒地冻的,裴达又不在,柳南也去睡了,你一个人回去总归……若你实在想回去,孤送你回去。” 明熙眼眸含笑,食指挑起了皇甫策的下巴:“殿下这番话说得好不委屈,是真心真意的吗?” 皇甫策被迫与明熙对视,终是看清了明熙眼中谐戏与笑意,不禁恼怒道:“贺明熙。” “嗯?”明熙眼眸微眯,嘴角轻扬,轻应了一声。 明明该是生气,但这一瞬,眼眸中盛满了眼前的人,耳畔传来这似是而非的轻应,皇甫策心中还未升起的怒气已霎时烟消云散,惟剩满心的不舍与眷恋:“若真累了,孤送你回去。” 明熙笑道:“殿下站都站不稳,如何送我?” 第28章 第一章:春心莫共花争发(27) 明熙笑道:“殿下站都站不稳,如何送我?” “那……那让裴达来你接你吧。”皇甫策听到这般的回应,当真以为她要回去了,顿时失落与不舍,占据了心间,缓缓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所有的思绪。 明熙自然察觉了皇甫策情绪上的变化,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不走不走,待殿下艾灸完了,睡着了,我再走如何?” 皇甫策骤然抬眸,望向那笑吟吟的脸庞,一时间又是安心又是恼怒,紧紧抿着唇:“好玩吗?” “好玩呀!殿下生气的样子,也好看的紧,不信我去给你拿铜镜。”明熙笑着笑着,见皇甫策将脸撇开,看向了一边,似乎当真生气了,不得不忍住笑意,拽了拽皇甫策的衣角,“生气了?” 皇甫策干脆从明熙手中拽走了袖角:“怎敢生贺女郎的气。” 明熙打蛇随棍上:“没生气,那给贺女郎笑一个呗。” 明熙拽了几次,没将人拽回来,见皇甫策越发的挺直了腰杆与脊背。明熙玩心大起,伸出手放在了他的腰间挠了挠,皇甫策几乎是整个人弹跳了起来,而后猛地摔在了床上,虽极力忍着不笑,可浑身却颤抖的厉害。 明熙见皇甫策竟如此敏感,再接再厉了挠了起来,皇甫策终是忍不住低低的笑出声来,整个身子蜷缩成虾子。明熙那肯放过他,跪在床侧,伸出一只手作怪。皇甫策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见明熙没完没了起来,自然要反击了,伸手拽住了明熙作怪的手,将人拽到在床上,遏制不住明熙的双手,直接将人压在身下,钳制在怀中,不许她再动。 好半晌,皇甫策才歇过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平复了呼吸。直至此时,才惊觉怀中的人竟也动也不动,似乎呼吸都轻了,以为闷坏了她,皇甫策急忙将人从怀中将人拉了出来,正对上了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 一眼望去,皇甫策的胸口仿佛被轻轻的扯了下,又酥又麻,心跳不自主的加快了不少,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往日里那双灵动而凌厉的眼眸,此时水水润润的,浅浅柔柔的,独独倒映着自己一个人,如此的全心全意的注视,溢满了情感与信赖。皇甫策犹如被摄取了魂魄,浸泡在暖软的,满是甜意的泉水中,让他情不自禁的深陷其中,不愿自拔。 一点点的如坠迷雾,眼中心中再看不到,眼前人外的一切。那脸颊,那眼眉,那荡漾着甜笑的唇角,以及璀璨又全是依赖的眼眸,一切的一切是如此的美好,让人眷恋,让人只想就此沉浸下去,直至永远。 皇甫策极轻缓的靠了过去,仿佛生怕惊醒了眼前的人般,眉宇间溢满了小心翼翼的虔诚,微凉的唇轻柔的碰触着明熙的温热的唇,宛若试探般的触碰,待尝到梦寐以求的甘甜,让他再也不舍离开半分,将人圈得更紧。 明熙讶然,下意识的躲了躲,不想这般细微的动作,似乎惹恼了皇甫策。他毫不温柔的将人紧紧的钳制在怀中,呼吸变得粗重了起来,温凉的唇迫不及待的压了上去。这般的将人牢牢的拥在怀中,似乎让皇甫策的心满足了起来。心跳越来越快,心中迫切的需要眼前这个人的认可,小心翼翼又温柔至极的舔舐着,啃噬着,唇间传来的酥麻感,直入心尖,让皇甫策舒服的想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