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当然，这世界上总有些‘正道修士’做着跟邪魔二道差不多的事。要是公开证据，立即格杀，多半会人心惶惶，更让他亲友不喜。索性就让他力战‘邪道妖人’，不幸误中奸计陨落，于是皆大欢喜，岂不美哉？”薄薄的嘴唇轻描淡写说着残酷的话语，这个看起来亦正亦邪的人同样也没有变化。 似乎发现夏元熙是第一次听说，韩拂霄讶异地问道：“莫非夏姑娘是第一次听说？难怪……据我说知，似乎贵派玄幽真人化身无数，有些也装作邪魔外道，做着类似的事。而且近些年来玄微、玄靖前辈也十分活跃，想来有这些前辈在，门下弟子也可安心修炼吧……所以并未告知你这些事。” 夏元熙听得脸色黑了黑，看来闭关的这十六年，自己完全被当做划水的路人甲了！不行！下次回去一定要强烈建议他们派自己出马！……不对，这次就要先抓住机会！ “你这次是要做了谁吗？我现在心情很好，于是大发慈悲决定帮助你，告诉我目标是谁，他死定了！”夏元熙摩拳擦掌，立刻坐不住了。 “……不，这次只是在下单纯的想要参加仪式，见识赞颂怖畏明王的歌谣而已，并非是为公干而来。”看到夏元熙失落万分的模样，韩拂霄不得不出声提醒：“倒是夏姑娘现在不要紧吗？这黑袍可是湿掉了……莫非是想考验在下的定力？在下喜欢的是身材丰韵、玲珑有致的成熟女子，夏姑娘最好再过几年……” “住口！！！我没问你的奇怪嗜好！”夏元熙一瞬间就支好了屏风，然后迅速闪到后面。 韩拂霄天生天耳通，听得后面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只是淡淡说道：“整理好就从南方乱石滩处离开吧，船主是侍奉本派师门长辈数十代的仆人，夏姑娘出示此物自可让他听命……” “啪！”才立好没多久的屏风被一脚踹开，穿戴整齐的夏元熙大马金刀站那：“你刚刚不是才说了，我逃跑你会受责罚？再说了，游仙宫经营这个邪道马甲也不容易，你要让它暴露在你手上吗？” “但是明天就是无尽塔，你若进去……或许你不知道它的危险，最近的生还记录是百年前天尸门一位首席大弟子，他也不过仅以元神归来罢了！” “请不要把我和普通庶民相提并论！明天这个记录就会刷新了，你只要洗好眼睛准备爆米花可乐……不，烧酒小菜围观便是。” 也难怪乎韩拂霄的担忧，从他之后提供的消息来看，这无尽塔确实是死亡率极高。普通参加者还能认输传送出去，而“嘉宾”则只能奉陪到最后，而且击杀嘉宾的人能获得碧火的嘉许和奖励，所以历届的嘉宾鲜少有全身而退的。而且即使是那寥寥几人，回到现实世界后也是性情大变，在邪魔二道中都算得上残暴冷酷。 自己也会那样吗？ 夏元熙摇摇头，有本事改变我的话，就来试试啊？ 很快，第二天就到了。主祭的女修今天有些不在状态，但当她请出一座一尺高的雪红玛瑙宝塔时，却陷入了异常的亢奋和专注。 “现在，请诸位观想此塔，感受明王的恩典吧！”声音颤抖而狂热，揭开了这个古怪仪式的序幕。 夏元熙依言将目光与神念投向宝塔，它玲珑七层，腹内中空，似乎有粘稠的物质在其中流动，只是静观不久，夏元熙觉得有些浑浑噩噩。不一会，她就感觉自己来到一个冰冷的石质空间中，周围一片黑暗，一股腥臭的气息如暗流涌动。 只是，她怎么有六条腿？她举起双手，想要确认，却感觉到原本的手指只剩了两个关节，相击之时只有清脆的咔咔声，仿佛变成了螃蟹一类生物的钳子一般，而尾椎的地方则多了一个可一个控制的器官，它相当长，甚至比双钳还要灵活。 在她印象中，符合这些条件的生物，只有蝎子。 头顶是咔嚓咔嚓的声音，好像有人将重物压在上方，一个声音传来：“将这些毒物放置瓮中，过十日来取，其中剩下的最后一只则是蛊王了。” 夏元熙耸然一惊，她竟然附身蝎子，被当成了养蛊的材料！那这瓮中的腥臭味估计全是各种毒虫散发出来！ 不好！这地方陷入黑暗，所有虫都看不见对方，那她刚才挥击双螯的声音无疑是给了其他毒虫狙击的目标！ 她刚醒悟过来，连忙迅速操纵着刚感受到的六条腿，悄无声息退了数个身位。 “呼！” 前方险险扫过一阵劲风，扑面而来的气味带着浓重的鳞族气息。 是蛇！ 它一击不中，迤逦的长躯敏捷地收回，似乎盘成一团。而那嘶嘶的吐信声是它在用舌头感知周围的气味，为下一次攻击锁定目标。 所有毒物中，蛇体型最大，它在噬咬的时候，还能用它有力的尾部，将另一个目标拍作烂泥，或是用中段将其绞杀。巨大的身躯固然是它的优势，也最容易成为目标。 一时间，夏元熙感觉到，周围所有隐藏在黑暗中的存在都锁定了那蛇，准备先联手将最具破坏性的它杀死。 最先动手的方向伴着咕噜噜的蛙声，是蟾蜍！它唯独不能和蛇共存！接着，百足游过的悉索声，频繁煽动翅膀的蜂鸣，黏腻滑动的水声……说明了蜈蚣、毒蜂、蛭等类型的虫子们纷纷加入战局。 夏元熙听到蛇尾疯狂摆动的声音，看样子蛇也感觉到了危机感。伴随它的反扑，虫子坚硬的外骨骼纷纷撞在瓮器边缘，发出清脆的噼啪声，有些声音较为沉闷，犹如水袋破裂，似乎就这么死掉了。 然而，蛇头的两枚毒牙才是最为致命的东西！原本最开始发动攻击的蟾蜍想来已经被蛇捕获，滚圆的肚子被獠牙刺穿，让它原本洪亮的蛙鸣变得跟漏气的风箱一般，片刻间就寂静无声了。 蛇将尸体甩在一边，空出来的蛇吻吐露着阵阵腥风，所到之处无不是昆虫节肢慌忙避让的声音。 这样下去，就会被它各个击破了！ 夏元熙想到这里，于是逆着众毒虫退却的方向，迎难而上，对着蛇张开的大口直直冲去！ 以对面风声来看，过来的毒虫体型不大，适合一口吞下去，不像刚才的肥胖蟾蜍，如果吃了它只怕自己行动迟缓。在蛇简单的想法中，能了解到的只有这些。但它没想到的是，自己刚张开嘴，准备迎接送上门的美餐，但那小东西临口却加快了速度，让它毒牙咬下的时机迟了些。 然而麻烦的不止这些，仅仅迟缓一步闭合的口腔，让上颚感觉到了针扎的剧痛！ 蝎蛰！这该死的蝎子让自己的尾针竖了起来，让它挨了意外的重创！ 蝎毒不如蜘蛛、蜈蚣毒液致命，也不如蛇毒注入量大，但它对生物造成的痛苦是最强的！在脆弱的口腔挨了这一记，蛇几乎痛的发狂，夏元熙只感觉到一阵天翻地覆，好在她适时地用双螯刺入蛇舌根部，钳住那点嫩肉，让自己不至于被甩了出去。 但是外面的毒虫们没这么幸运了，在狂怒的毒蛇十二万分力气的抽打下，比刚才频繁十倍的拍击声不断响起，而其中破裂的闷响次数也远远多于刚才。 夏元熙感觉自己这位不情愿的“坐骑”正在疾行，她此时如在刀尖上跳舞，被吞下去，等待她的是可以分分钟溶解她的强酸胃液；吐出来，恨她入骨的毒蛇绝对会拼死都要弄死她。于是，她只能忍住被狂甩晕眩的感觉，狠狠把双螯夹得更紧，也将蝎蛰死命往蛇的口腔连刺。 只是口内的皮肉是很脆弱的，夏元熙双螯轮流换位置，夹坏了多处地方，已经快无从下手了。她感觉到蛇哪怕舌头被夹断，也要将她吞下去或吐出来的决心，只能在心里不断催促：外面的同志给力点啊！这边快顶不住了！ ☆、第128章 结社·血浮屠（六） 不过，虽然蝎毒在五毒中不算最强的，但始终扎入的地方是上颚，距离脑部很近。而毒蛇固然自身有抗毒性，不过一番剧烈运动下，毒气很快传达到大脑，终于在一阵前所未有的猛力摆动、回光返照下，跌落尘埃，再也不动了。 于是众毒虫纷纷聚拢，附在蛇尸体上大快朵颐。 夏元熙近水楼台，本就在蛇口的位置，当下很快抢占了两颊的毒囊，将毒液吸取一空，还涂了些在自己的双螯上。随即她又迅速爬到喉部，将蛇胆摘下。 吸取这两样东西后，在瓮外符文的帮助下，她感觉到自己似乎强大了一分，不仅外壳更加坚硬，肢体更为灵活，连感官都敏锐了许多。 她这样做也算是抢占了先机，因为最强的气息刚刚消失，所有虫子间岌岌可危的联盟关系随即告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不一会，毒蛇的尸体被分食殆尽，它们又开始新一轮的混战。 夏元熙所附身的是毒蝎，本身就是以各种毒虫为食，外甲在蛊虫中都算坚硬，加之除了口中獠牙，还有一对大螯，以及尾部毒针，妥妥是近战的大杀器。她一边打，一边将俱兰吒华所传授的迦楼罗搏斗之技融入其中，因为金翅鸟是以双翅铁羽拍打，再以鸟喙带来致命一击，而她现在的双螯和尾针正好能模拟。 加上这两只铁钳般的大螯还被她涂了蛇毒，加入战局的时候简直如虎入羊群，等闲毒虫触之即死，蝎子壳太硬，防御力又高，所有虫子都拿她没办法，于是纷纷避让。 然而，虽然瓮中是完全黑暗的世界，但蝎子听觉异常灵敏，寻常的蝎子甚至能在地面确定地下半米深的蜚蠊位置，夏元熙刚刚收取毒蛇大部分好处，被蛊虫培养皿加持得到进化，更是长于听风辨位，连对方细微抖了下触角都能探知到。 在这种情况下，其他毒虫还保持着“死贫道不死道友”的想法，然后各自为战，企图在混战中先把自己的天敌干掉，这就给了夏元熙各个击破的机会。 百足划过的声音。 黑暗中，她几乎以仅以听觉和本能行事，瞬间身体做出反应，六足鬼魅般地游走，悄无声息又迅如疾风地探出右螯，一剪将不慎发出声音的蚰蜓左方的数十只长足切断，那毒虫还没来得及发出吱吱的悲鸣，就被她尾针蛰穿了头颅。 而周围的虫子，甚至都不知道发生的这一切。 夏元熙就如同一只无声的幽灵般，不停地收割着它们的性命，不到第二日，瓮底就只剩下她一只活物了。 不对，还少了什么东西！ 她没有忘记，当初瓮中还有只能飞行的毒蜂，它在参与围攻毒蛇后就沉寂下来，再也没听到翅膀嗡嗡的鸣响。 这瓮内的秘药让虫子们发狂，它不可能在存活的情况下，还忍住不再狩猎，唯一的可能性是已经成为了别的毒虫的食物，并且没有留下它的尸体，仿佛凭空消失了。 消失？未必…… 只怕是有别的藏尸方法吧！能捕捉到它唯一的方式，不就是那个吗？ 夏元熙心念一动，挥动着两只有力的螯，将一地的毒虫残肢甩得到处都是。果不其然！扔到高处的东西都没有掉落下来，被什么东西给捕获！不对，是黏住了！ 受到冲击的震荡，她感觉到头顶上不远的地方有一团体型和她差不多的东西晃荡两下，然后迅速地移动到瓮口的位置。 那是一只蜘蛛。 想来捕获并吃掉毒蜂的就是它了，蜘蛛离开网战斗力起码减半，于是它一开始就隐藏气息，悄无声息地在瓮上方结网，等到一切快结束时，它从网中心抛下一根丝线，然后慢慢的，或许一个时辰才移动一寸，将自己投放到胜利者上方，然后找准时机给予致命一击！ 然而这一切却被夏元熙的举动打破了，于是蜘蛛只能采取笨办法——步步为营，一点一点结网，等到瓮中被蛛网所覆盖，对方一切举动都有被黏住的危险，那就成了它的主场。 夏元熙当然知道它在想什么，但是这只蝎子里面装的是人的意识，自然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她双螯不停，一边将虫子尸体剪碎，一边将这些碎片用力往上抛，因为如果蛛网上粘了东西，那就不可能粘住她。 果然，上方的蜘蛛发出气急败坏的吱吱声，可是毫无办法。等到抛上去的东西再也不能被粘住，夏元熙行动了！原本用来捕获她的网成了顺藤摸瓜，追踪蜘蛛的工具，她踩着粘着的虫尸爬了上去，一边摇晃着快不堪重负的蛛网，找到对方潜伏的所在，然后迅速出击。 没有网的帮助，蜘蛛的近身搏斗能力并不强，夏元熙只用了尾针一击，就戳穿了它那臃肿多汁的肚子。 瓮中的诸多蛊虫，她是最后的胜利者。 世界一转，她来到一个红色的六角形空间，似乎是一座宝塔的其中一层，墙体是赤红半透明的混沌状，不停地变换着斑斓的各种红色，让观看的人产生一种心浮气躁之感。 塔中空无一物，唯有中央有一个向上的楼梯。 “这是要我走上去吗？”夏元熙想着，于是向楼梯走去。 一瞬间，世界又变了。 没有光，也没有声音，身体被包裹在暗流涌动的冰冷液体中，嗅觉器官收集到的气息则是略带一丝陈腐的海洋味道。 深海！而且是终年黑暗的深渊无光带！ 缺乏阳光，光合生长的植物也无法生存。所以，这里生命都是肉食性，靠上层海域落下的尸体残渣为生。 这次是视觉和听觉一起失去了吗？夏元熙适应着新的身体，向刚刚感应到的生物游去。 …… 一层又一层，夏元熙不断地“通关”，然后在下一个世界再次失去一个感官，这座七层无尽塔，似乎按照“眼”、“耳”、“鼻”、“舌”、“身”、“意”、“末那”的七转识排列。到第五层“身”识时，夏元熙已经失去了包括触觉的所有外在的感官，只留下意识，也就是第六感。 这次的世界是不知哪方世界的地狱恶鬼道，前世罪业深重的人经历凿目割舌剥皮等刑罚、废掉感觉器官后，被成批的倾倒在这里。此处一片荒芜，食物只能是其他同类，由于意识的存在，所有恶鬼们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业力，也有了互相厮杀的目标。 既然你们罪业深重，就杀死同为罪人的对方为自己赎罪吧！一个威严的声音直接在灵魂中响起，宣告了判决。 在这个世界，因为没有感官，所以自己以外的东西仅仅是第六感捕捉到的、由业力之火组成的光点，仿佛代号一般。所以，除掉对方完全没有罪恶感，仿佛其他人并不是同类，只是由数据组成的npc罢了。 夏元熙在前四层中不断失去感官，到这一层时已经习惯了杀戮和争斗。 维系人情感的正是感知外界的途径，听到悲鸣、看见惨状、闻到血腥、感觉痛苦……才能让人生出恻隐之心，而香花、美乐、娇颜等美好的事物，也能带给人幸福感。 失去一切的她正感觉到心在不断堕入深渊，因为杀戮与争斗现在对她来说只是机械性的动作罢了，无悲无喜。这也让她慢慢地接近怖畏明王的角色，因为昆仑的夏元熙出剑见血多半是因为愤怒和世间公理，她纵然喜欢切磋玩耍但并不嗜杀；而他化自在天的天魔王怖畏，则只能通过不断的杀戮找到自身存在的意义，战斗对她来说不过是和呼吸一般，无所谓喜不喜欢，因为那是天魔生存的必须。 “原以为，我最大的渴望就是超越你，成为唯一的魔天之主……但是亲眼看见你死去，我却更加空虚了！魔心还在喊着不够，它一刻不停地向我索求，要用你来填补它……或许，你我本是一体，只有我的欲界天自然也是残缺的……” 有谁在喃喃自语，那神经质的声音十分熟悉，可是想不起来了。 “怎么办？你就只剩下这么一点了？再这样下去会被抹杀掉的！……对了，送你到其他世界吧，那些有轮回的世界！只要能在轮回中又成长成一个完整的灵魂，与我一同降生的你，终究会再见面的。” 又是怖畏明王的记忆吗？可是现在夏元熙对所有东西都没有兴趣，就如行尸走肉一般。 心境的变化，让她越来越多解放了怖畏明王的记忆，其中关于天魔王本身的东西极少，几乎所有都是战斗的技巧和方法。 虽然这样的夏元熙在战斗中无往不利，但她内心总是隐约闪过一丝意识—— 我是谁？ ☆、第129章 结社·血浮屠（七） 当最后一只恶鬼被她利爪撕裂，夏元熙又回到了暗红色的塔中，第五层看来是通过了。 在刚刚的世界中，她失去了五感，仅凭经验、直觉和本能战斗，竟然也圆满的全身而退。但是，当她看向通往第六层的阶梯时，却没来由的心中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