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其实娜塔莎明白这个道理，越是看起来平静的人，内心越可能隐藏着人生的巨大秘密，因为她不就是如此吗？ 也不知怎么回事，或许是好奇心作祟，娜塔莎最终还是开了口，”如果你愿意讲，我可以听，很多人说我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这我信。”等到了自己想要的话，兰希心满意足的拿出烟，又点了一支，吐出成团烟雾，”你一定没听过罗克斯比，我到好莱坞的六年问过无数次，从没人知道我的家乡。的确，它太小了，镇子上只有不到一百人，从我家想去加拿大开车只需要十五分钟，但来洛杉矶却要坐十个小时的飞机，我十七岁离开家，身上只有从妈妈那里偷来的五百美金，买了到最近有机场城市的车票和机票后，飞机到洛杉矶落地，我口袋里只剩不到二十美金。” ”为什么……” ”偷？” ”嗯。” 兰希低头，复又摇头，”我继父有天夜里偷偷跑来我的房间，说喜欢我，被我打了出去，我告诉妈妈后，她扇了我一个耳光，虽然在我五岁那年爸爸死后，她也有过歇斯底里的时候，但都没那次可怕，我知道，不管以后我继父对我做什么，她都不会站在我这边，所以我偷了她的钱，决定离开家。” 娜塔莎心里忽然很难过，不只是兰希讲故事的神情和这故事本身哪个让她更难过。 ”那时候我知道最有钱的职业就是明星，当然，我想如果我成为了明星，那些以前向往的生活就成真了，我知道我长得不赖，所以想碰碰运气。”兰希喝了口酒继续说下去，”但我似乎总是差点运气，刚到好莱坞的时候，那几年电影业不景气，临时演员都要有经验的，全美国的漂亮姑娘都挤在这里，我不是最出挑自然没什么机会，过了一段交不起房租只能晚上睡在地铁站的日子，我发现了好莱坞的有些不可告人的小秘密，或许贫穷能让人敏感？我发现很多长相一般更别提演技的女孩能得到好的角色，她们能住得起像样的公寓，能买光鲜亮丽的衣服首饰，我为什么不能呢？我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我的第一任丈夫。” ”然后就像报纸讲的那样吗？” ”没错，就像那样，我让他以为我是个刚从小地方来好莱坞寻美国梦的傻姑娘，这很容易不是吗？我们刚刚同居的时候，他确实给我介绍了不少工作，但我开始赚钱，不再依附他时，他就慌了，开始阻碍我当演员，结果一次他喝多了耽误了影片拍摄被炒了鱿鱼，他每天不再去找别的工作，而是在家看着我，我故意激怒他，让他打了我，我逃出来后起诉离婚，非常容易就成功了。”她忽然掉转头，凝视娜塔莎，”后来我就遇见了你，其实在遇见你之前，我过的并不好，很多小成本制作明明选了我出演，最后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换了与制片人也好导演也好有说不清道不明关系的人，娜塔莎，就在我准备故技重施，再找一个垫脚石的时候，我遇见了你。” ”那当你知道我要你演的是《嘉莉妹妹》时，是什么感觉？”沉默后，娜塔莎忽然问道。 ”我觉得一定是上帝的意思，长这么大，只有那一刻我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上帝。”兰希歪着头，笑着说，”你相信上帝吗？娜塔莎？” ”不，我不信上帝，只相信自己。” ”为了不存在的上帝，干杯。”兰希把唯一的酒杯给了娜塔莎，自己拿起酒瓶，两个人碰杯，玻璃相触的声音清脆好听，她们每个人都灌了一大口酒，”我说完了，该你了。”兰希说道。 ”什么？”娜塔莎没明白她的意思。 ”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我见你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笑得有些调皮，更有些小小的邪恶，”你和我不一样，你并不爱慕虚荣，你正直又坚强，还很幸运，但这丝毫不能掩饰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看着兰希坦诚而闪亮的双眼，娜塔莎差一点就脱口而出自己的故事，那个充满背叛最后以死亡和黑暗结尾，但又神奇的重新开始的故事，可最后，她只是又喝了一口酒，把所有话语和烈酒一起深深压入身体的深处，”我只是比你幸运，并没有什么故事，我是个无聊的人，你自己不也这么说吗？” ”好吧，你不愿意说，我不逼你，但你想说的时候，随时可以找我。”兰希倒也不介意，她眯着醉眼摇晃酒瓶，碰了碰娜塔莎，”还剩最后一点，一人一半吧！” 大概是气氛和故事，回忆和往事的缘故，娜塔莎的心绪很不平静，她没拒绝兰希，伸出手，任由她把杯子几乎倒满。 ”这次敬什么呢？”她显然已经完全醉了，舌头发硬，但表情还是带着与生俱来的可爱纯粹，”你说，我们敬什么好？” ”敬我们自己。”娜塔莎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对！我们自己！”兰希也不甘示弱的喝光全部杜松子酒。 朦胧中再醒过来，娜塔莎发现自己就躺在片场的马路边，兰希枕在她肚子上，还没醒过来的意思。她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余醉未消，仅有的理智告诉她不能睡在这里，要是剧组来人看到导演和主演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传出去太难听了。她使尽全身力气，把兰希拖到了自己的车里面，月黑风高的凌晨时分，偌大制片厂的数十个摄影棚场地里，她就像毁尸灭迹的凶手，拖着一个和死了没什么分别的人。冷风一吹，酒意再次撞头，娜塔莎缩进车里起动引擎后才想起来，自己喝了酒，不能开车，于是她只能给朴笑恩打电话，打了三四个都没人接听，朴笑恩睡觉太死了，一般情况闹钟早晨都叫不醒。 怎么办？ 娜塔莎又给老伊莫斯打电话，然而依旧是没人接。 除了这两个人外，她没什么朋友，剩下唯一一个还算熟悉的还有凯文和海伦，但凯文还在外国拍戏，海伦也接了一个要在美国东部取景的电影。 通讯录再往下翻，她看到了唯一的一个选择。 程临匆匆开车赶到摄影棚时，看到的是一辆黑色福特里面两个醉醺醺的漂亮姑娘，一个已经睡死了，另外一个还残余了点神智。 ”你们两个干了什么？”程临问娜塔莎，难得他语速变快，如果娜塔莎没有醉，那她还能听出来有几分的担心。 然而被冷风吹出更深醉意的娜塔莎只能把自己的钥匙塞进他手里，模模糊糊说出自己的地址。 程临之好开着娜塔莎的车，把两个人送到她家楼下，他心想，幸好这么晚再敬业的狗仔都睡了，否则一个制片人的车里装着一个青春靓丽的女主角还有一个窈窕动人的女导演在深夜的高速路上狂奔最后停在一个公寓楼下，他还一个个把人连扛带抱送上了楼，这画面如果出现在八卦杂志上，他跳进密西西比河都洗不清。 娜塔莎在他开车到家的时候就已经睡死了，还好她的家门钥匙和车钥匙是一起的，再加上她睡过去前说了楼层门牌，剩下的工作只是费点力气。 进了娜塔莎的家门，程临把娜塔莎放进她屋子里的床上，见还有个房间，他想把兰希放进去，谁料里面还睡着电影的美女艺术指导！ 就算是喜欢美人如他，也还是觉得这个晚上有点刺激过头。 没办法，程临只能把兰希也扛到娜塔莎的床上，然后他用水投了热毛巾，给娜塔莎擦擦脸，本想给兰希也擦一下，但不知怎么，他忽然害怕娜塔莎突然醒过来看到，莫名的奇怪心里让他只是把被子给两个人盖好，然后走回到客厅。 这时，已经是早上五点。 他实在不想第二天娱乐新闻头版是他清晨从三个姑娘的住所走出的照片，于是趁着天色未亮，留下说明事情的字条放在娜塔莎床头，匆匆开车离开。 等到娜塔莎听到朴笑恩的惊叫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十一点。 ☆、第二十五章 除了娜塔莎，兰希也被朴笑恩吵醒，醒后也是震惊，三个女人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朴笑恩看着床上的两个人，半天才说出话来，”娜塔莎，你……你真的把她潜规则了吗？” ”胡说！”娜塔莎哭笑不得。 ”我是怎么到你家来了？”兰希一边问一边揉着剧痛的头。 ”让我想想……”娜塔莎头疼的也好不到哪去，她突然看见床头柜上的纸条，连忙拿起来查看，程临把晚上的事情言简意赅写在上面，最后还画了个夸张的爱心，”天啊！我……我昨天喝醉了？我想起来了……是程临送我们回来的。”她把纸条递给兰希。 ”你是说程临把你们两个都潜规则了！”朴笑恩捂着脸，表情像是世界末日。 娜塔莎怕她的脑洞再次突破天际，急忙给她解释昨晚发生了什么，她没说兰希和她聊天的细节，就只是说两个人聊了聊电影，聊得投机就喝了几杯，醉酒不能开始，所以打电话叫程临帮忙。 虽然解释完，可朴笑恩的脑洞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她还是站在原地，觉得一切都很不可思议，”怪不得我今早接到通知，说今天放假，原来是因为导演和女主角正在我隔壁的房间宿醉。” 娜塔莎心想，昨夜的帮忙和今天的安排都得谢谢程临。 既然没有拍摄任务，也不需要着急，娜塔莎和兰希分别洗了个澡，她让兰希换掉身上的戏装，这样走出去实在太吓人，她又拿出自己的衣服让她换上。酒劲儿过后，肚子饿的难受，朴笑恩施展厨艺，给两个人做了丰盛的一顿饭，到傍晚，兰希不那么不舒服了，娜塔莎才让她回家。 兰希离开后，趁着朴笑恩去洗碗的时间，娜塔莎坐在沙发上仔细回想昨晚的事情。 也许是酒精作怪，兰希和她说了很多不堪的往事，但娜塔莎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借此评价兰希，她在心中肯定兰希是个值得欣赏的演员，她也还记得自己在睡过去前，兰希的话。 ”娜塔莎，一个人即便拥有才华和能力，可她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使用了并不光彩的手段，恐怕也是肮脏的吧。” 有时候人生的际遇往往是一声叹息。 和兰希有了这样一次敞开肺腑的交流，两个人本来不是朋友，却好像也有了一丝友谊的纽带，也并不因此而感到尴尬，反而是程临，娜塔莎一想到明天要见到他就觉得焦灼。 可不管怎么样，明天总是会来的。 第二天上午，她和朴笑恩一起到了摄影棚，可能是因为从天而降的一日休假，大家的精神都格外饱满，娜塔莎和副导演确认过安排后，程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片场，出现在她身后。 ”感觉还好吗？” 他笑的越自然灿烂，她就越尴尬局促。 ”谢谢你。” ”谢谢倒不用，不过，告诉我你有什么烦恼，一定要靠醉酒解决？” ”不是我，是兰希，我陪她聊了一会儿，稍微喝了点酒。”娜塔莎急忙解释。 程临一脸的不信，”后来我看过摄影棚，两瓶孟买蓝宝石，一滴都不剩，你们的‘稍微'还真是可怕。” ”总之谢谢你。”娜塔莎还是第一次在程临面前示弱。 他笑时有着好看的舒眉朗目，整齐洁白的牙齿，”下次要是有烦心事，可以找我喝酒，我的酒量可比兰希那个小姑娘好好得多。” ”这一次就够了，我本来也不是想靠酒精麻痹自己。”娜塔莎想起来总还是有些懊悔自己太感情用事。 ”是啊，”程临低头抬头间，笑容浅淡，”你现在春风得意，我也期望你永远也不会有借酒浇愁那一天。” 这话触动柔肠，真挚动人，仿佛不是眼前这个平时巧语花言的男人能说出来，却又切切实实由他口中说出，娜塔莎竟一时无言，只默默的看着他的笑容。 “你难得有这样靠谱是时候。”沉默过后，她一边收拾手头的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对今天的对话做个总结。 “太靠谱的人生会失去很多快乐。”程临帮娜塔莎一起整理。 “但不靠谱的人生有时候会让所有快乐烟消云散。”他的坦诚直接让娜塔莎轻松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所以说，昨晚你们必须要感谢我才没有因为自己的不靠谱铸成大错，不是吗？”侧头微笑的他带了加州阳光似的气息，这时程临话锋一转，不等娜塔莎再次道谢又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你也必须谢我。” ”什么？” ”即使你们两个美人同时醉酒，我也非常认真的区别对待。” ”区别对待？”娜塔莎疑惑的问。 ”没错，兰希是我扛上楼的，你是我抱上楼的，这就是……好疼！” 手边的分镜图卷成纸卷成了最好的武器，刚才的脉脉温情立刻消失不见，娜塔莎狠狠敲了程临的头。 有经过的剧组人员看在眼里，都震惊又感慨：真不愧是他们气场强大的导演，连制片人都敢揍！大概找遍整个好莱坞，只有这独家一份。 影片开始拍摄前，娜塔莎看见马丁和兰希对戏，两个人的戏意外很有火花，这多亏了两个年轻演员的天赋和勤奋，今天拍摄的内容非常重要，嘉丽在杜鲁埃的引诱下从纯真走向堕落，回想起那天的对话，她觉得兰希的演出一定很值得期待。 宽敞舒适的餐馆，光看名字就诱人口水的菜单，嘉丽低着头，刚刚她寒酸的样子被杜鲁埃看见。 杜鲁埃请她吃饭的目的并不单纯，一个落难的十八岁美丽姑娘，他觉得这可是个好时机。 吃饭的时候杜鲁埃几番试探，而嘉丽则始终低着头，不肯直接回应，临走前，杜鲁埃摸了摸嘉丽的手，她也没有躲开。 最后，杜鲁埃往嘉丽手里塞了两张钞票，笑着表示过两天见，他走后，摄影机从远景拉回到近景，对着兰希，纤长的睫毛在近距离的拍摄下根根分明，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攥紧的拳头，娜塔莎心里数着秒数，时间刚刚好，兰希慢慢展开手掌，是二十美金的纸钞，已经被她攥的起皱变形。 ”很好，这个镜头就到这！”娜塔莎宣布一条通过。 再拍摄时，嘉丽正准备把钱还给杜鲁埃，而这个对寻欢作乐有经验的男人并不急于收下，带着嘉丽来到她曾经徘徊过的商店。 镜头再一次给向兰希和橱窗，在一个电影中，如果有镜头里反复出现多次以上导演有意为之的东西，那这东西就被赋予了符号性，它将代表着一种情感、精神、内含或是暗示，而不再简简单单只是镜头一扫而过的布景或道具。 这个百货商店的意义是梦想，是诱惑，是期待，是堕落，它对于嘉丽有着非凡的意义。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来，她因为自己寒酸的穿着而小心翼翼跟在杜鲁埃身后，在他看来这也是她的可爱之处，让他更迫不及待想要得到。 又是一个长镜头，兰希穿过华丽的商品，有衣服有帽子，有珠宝有化妆品，还有摆放在塔形货架上的最时髦的鞋子，以及忙碌的商店店员和来往的顾客，这些原本都是嘉丽无法触碰的世界，她只能在橱窗外凝望，可是现在，只要她跟着杜鲁埃，她就能来到橱窗里面的世界，这个世界有她想要的一切。 镜头随着嘉丽游走，杜鲁埃花起钱来仿佛根本不在乎，店员们看到爽快的买主，纷纷来推销。 长镜头结束后，是很多零碎的短镜头，为了配合剪辑，兰希换了足有十几件衣服在摄像机前完成每个只有不到三秒的短镜头，马丁也拍了许多条镜头。 镜头只是记录影像的一部分，之后的剪辑也非常重要。 终于拍到了今天的重头戏，在给姐姐留下最后的字条后，嘉丽坐上了杜鲁埃的马车，马车跑得飞快，终于把他们带到了他为她租的小公寓。 这是个比之前寄住的姐姐的公寓豪华许多也优雅许多的地方，更何况如今只属于嘉丽一人，她站在公寓楼门前，看着气派的巴洛克式柱子，和进出的穿着考究的太太小姐，然后慢慢走了进去。 电梯员礼貌的问好，他叫杜鲁埃先生，叫嘉丽女士，把他们送到了楼层。 公寓的走廊里铺着藏蓝色绣金色花纹的地毯，娜塔莎让镜头从地毯开始拍起，然后跟着兰希的鞋一直往前，破旧的鞋子在镜头里显得更是老旧，甚至能看到鞋子边缘的折痕与掉皮，与华丽的地毯格格不入。 再下一个镜头，就是房间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