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直到读高二，许悠才开始住校。这个学校管得特别严格，连吃饭都要限制时间，细吞慢咽都会被老师骂，会做事拖拖拉拉。 不仅收多了信会挨骂，写信更会挨骂，因为在学校里根本不允许写信，写了也没处发，完全不能出校门。当然也不能打电话，学校压根就没有电话亭。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这所学校升学率高了，简直把学生当犯人管。他爸监狱里的犯人就是这样被管制的，任何行动都被监视，一天二十四小时无死角，在这所学校读书，学生只有把自己当成犯人看待，才能理解学校的各项规定。 一个月只能回家一天，而就只这一天，他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家里休息，而是耗在和爸爸商量要再回老家市一中上学的事上了。 他爸觉得他这辈子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无论如何要管好他，不能由着儿子在他乡孤身一人，所以无论许悠怎么说不适应这里的生活，他都不同意。 而秦一梅又撺掇着许爸爸让许悠回以前的学校，因此许爸爸和秦一梅也没少闹。家里每到月末的那个周日，气氛都是剑拔弩张的。 许悠每天都会想到唐梦，可他不敢给她写信，也不敢再打电话过去。有着这样的家庭背景，他爸也不同意他离开，他实在不敢想象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哪怕考上了大学，他将来也未必能摆脱这样复杂的家庭。 唐梦将来也未必会喜欢他，哪怕自己去缠着她，可以他自己这样的家庭，也只会给唐梦带来烦恼。这还只是他的臆想，或许自己再怎么缠着唐梦，唐梦都不理他的。 他便想，还是把唐梦给忘了吧。 想归想，可终究是做不到。像唐梦这么优秀的女生，这么有自己的想法且有着独特气质的女孩，如同在他心中烙下了一个刻骨铭心的印，如何都抹不去的。 那就默默地想念着吧。 等到高二下个学期，也就是今年的上半年，他的后妈秦一梅说她怀孕了。本就不安份爱挑事的她就更没完没了地闹了，也不知她到底在许爸爸面前说了许悠什么坏话。许悠一个月才回家一趟，总共呆不了二十四个小时，还要除去睡觉的八个小时，可他经常能惹得许爸爸发好几次脾气。 许悠知道了，他爸眼里的他，已经和秦一梅眼里的他毫无差别了。自从秦一梅怀了孕，她就是家里的皇太后，把他爸支使得团团转，她让他爸向东，他爸绝不向西。从前那个无论如何也要将许悠捆在身边的那个许爸爸已经不存在了，家里多了一个好丈夫、好爸爸，只不过那是秦一梅的好丈夫，是秦一梅肚子里孩子的好爸爸，这一切都与许悠无关。 许悠以前只是秦一梅的眼中钉，现在也成了他爸的眼中钉，任何一件小事，他爸都能对他大发雷霆。 特别是许悠的成绩并没有比以前进步多少，总分和以前在老家市一中差不多。在老家的市一中，他的成绩能排进前十名，但在这所学校，前三十名都找不到他的影儿。 因为这个，他被他爸骂成废物。 许悠是不承认自己是废物的。他之所以成绩没有进步，那是因为他心里一直就没能安静下来读书，无论是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想念唐梦的原因，他都没法让自己一心一意地好好学习。 能保持当初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他不承认自己是废物，这一反驳，结果父子俩就如同仇人了。许爸爸是个管制型的家长，可能是平时管犯人管多了，绝不允许有人跟他顶嘴。 许悠一顶嘴，他就大怒了，直接说断绝关系，你不再是我的儿子了，你想去哪就去哪，我管不了了，反正你快十八岁了，你也可以有自己的人生了。 虽然许悠巴不得他爸不管他了，巴不得马上回老家的市一中。可是听他爸说他不再是他爸的儿子了，他还是很心痛。那种痛，无法用语言表达。 他曾经是爱爸爸的，爸爸也是爱他的。现在爸爸又有了孩子，他便不再是他爸的儿子了。 “你以为我喜欢当你的儿子吗！”这是许悠的原话。他接过他爸递的用来断绝父子关系的三万块钱存折，再匆匆收拾一个箱子就出门了。 他立马回到老家，一回到这里，看到这里熟悉的情景，他心情便好了许多。离开了爸爸，他完全可以过得更开心。 虽然回家第二天就遭遇被那个所谓的“舅舅”赶出门，他也只是伤心了一会儿。之后他的双腿就这样莫名地被牵引到唐梦这儿来了，或许这里是他这一年半来最想来看一看的地方。 现在他来了，开始他紧张、害怕，怕唐梦早已淡忘了他，怕她见了自己如同见到陌生人那样打个招呼就算完事了，怕她根本不会让他进门。因为这一年半以来，他没找过唐梦，唐梦也没找过他，两人似乎心照不宣地想把对方给忘掉。 此时看着眼前的唐梦，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说话语气都没有多大的变化。而且根据她问的这么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他发现，唐梦是在避重就轻，她是在乎他的。 至少，他们还是好朋友，她并没有把自己当成陌生人。 一年半过得那么昏暗无光，过得那么百般痛苦，在这里才坐这么一会儿，他的心情便如冬日温暖的阳光，驱赶了长久的寒冷。 他微笑着把自己一年半来发生的事轻描淡写地跟唐梦说了说，就好像他和他爸是在说笑中断绝关系的，就好像他对秦一梅早就想赶他走而感恩戴德，就好像刚才被人赶出从小到大生活的老家他还觉得很庆幸一般。 确实也是，就因为有民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他才能来到唐梦面前。这个时候，他真的很愉悦。 他说得太简单，唐梦花好久的时间才消化，但仍消化不良。她问：“你好像……给王仙仙写过回信？” 唐梦是满脸带笑问的，许悠却从她的笑容里感觉出那么一丝酸味。许悠乐了，点头道：“是啊，回过两封。”他心里还在想，当初你为什么不多给他写一个字，是因为不愿搭理他了吗？ 唐梦接着笑，“你和她混得还蛮熟络的嘛。” 许悠也笑，“嗯，毕竟同学一场，我和她也算是好朋友吧。” 唐梦笑得脸上的肌肉有些酸痛，说：“那个……我肚子饿了，我去做饭。” 唐梦起身进厨房，揉了揉酸痛的脸颊，自言自语道：“好朋友？行，许悠，算你狠！” 厨房的门突然一响，许悠跟进来了，他故作纳闷地问：“你在叫我？” 唐梦被吓得满脸涨红，“我哪有叫你，一年半不见，你的耳朵也不好使了？” 许悠笑，把她往外推，“我来做饭。” “你会做？”唐梦好奇，她记得许悠以前并不会的。 “会，我记得你爱吃辣，一定会做得让你满意的。”许悠以前是不会，可最近学会了，因为好几次他爸爸不在家，却打电话摇控他，让他给怀孕五个月的后妈做饭，做的还是孕妇餐。许悠当时觉得自己真够能干的，连这种高级的活都学会了。 许悠把唐梦往外推，唐梦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你干嘛这么想在我家做饭啊？”这个时间都一点多了，他肯定是吃过饭的吧。 “我怕你只做你一个人的饭菜，那个……我也没吃的。” 唐梦咬唇，原来如此！ ☆、第74章 许悠在厨房里忙着,他第一次感受到做饭也能这么开心。 他做起来是那么一丝不苟，那么饱含着热情，切菜时，想到手里的刀是唐梦用过的,他都不禁面带微笑，炒菜时，他完全不顾不太敢吃辣的自己,而放了好多好多朝天椒。 唐梦一会儿上网,又一会儿跑到厨房门外,从门缝往里瞧，见许悠那副认真的样子，她笑了笑,又跑去上网,往返几次。不过她每回都是蹑手蹑脚地偷溜过来瞧许悠的，许悠沉浸在锅碗瓢盆中，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唐梦偷看了。 此时唐梦又从门缝往里瞧着，不仅留意着许悠炒菜的动作，还忍不住仔细打量着他颀长的身材和颇有诱惑力的侧脸。忽然，唐梦想到了一个问题，凭许悠以前就有的较高人气，这次他返回了母校，还比以前更加高大帅气，估计又有不少女生要疯狂吧，别的女生还稍微内敛一些，但那个王仙仙是毫不掩饰的。 许悠竟然说他和王仙仙是好朋友，哼，唐梦倒是想看看他们俩到底是怎样的好朋友。 唐梦来回瞧了几次，见许悠端着菜要出来了，她慌忙跑到电脑面前去坐着，看着屏幕不眨眼，好似她根本没挪动过一下屁股。 许悠做了两菜一汤，水煮肉片、酸辣土豆丝和紫菜鸡蛋汤。他首先把汤端了上来，见唐梦坐在电脑面前，就说：“小梦，吃饭了。”叫完后他便转身进了厨房，再端另外两盘菜。 他自己没觉得什么，唐梦的脊梁却一僵。小梦？他怎么可以在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叫她小梦，这个名字可不是谁都能叫的！他这么叫经过她的允许了吗？从小到大，也只有爸妈和哥哥这么叫她的，平时无论是同学还是朋友都是叫她唐梦，哪怕秦芳和李琳都没喊过她小梦，这个许悠怎么叫得这么顺口？ 关键是，她听上去觉得好腻歪啊。 许悠把菜都端上来了，还盛了两碗米饭，他放的水量十分合适，煮出来的米饭不软不硬，看上去就有胃口。当然，这个时候有胃口的是他，唐梦还没过来呢。 他见唐梦盯着电脑没反应，又喊了一句，“小梦？” 唐梦回头，眨着眼睛问：“我跟你很熟吗？” 许悠一怔，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叫她小梦了，平时他想唐梦时都是默默叫她小梦的，所以刚才完全没仔细思考就这么叫出来了。现在见唐梦用那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他立马红了脸。 “哦，那个……你跟我不熟吗？”许悠反问。 唐梦走过来很不正经似的搭着他的肩说：“我觉得你和跟仙仙更熟一点。” 许悠低头一笑，脸仍然红着，他帮唐梦把椅子搬到餐桌前，说：“我跟你更熟一点，请坐!” 唐梦坐好后，许悠为她夹菜，说：“你快尝尝。” 唐梦惊讶，“你还会做水煮肉片啊！”她立马尝了一口，“嗯，好吃！” 她再吃一口酸辣土豆丝，说：“够酸也够辣！”这正是她喜欢的口味，酸辣得太爽了。 “对了，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不怎么吃辣的。”唐梦见许悠和她一样吃，好像并没有什么反应。 许悠已经辣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他连忙喝了一口汤，然后笑着说：“口味也会变的，现在变得和你一样了。” 唐梦不信，但见许悠又吃了一口朝天椒时，她又相信了。 许悠感觉从嘴里到咽喉再到肠胃全都在冒火，幸好还有汤救场，否则他真的辣得想哭了。他见唐梦吃得那么带劲，而她的开心是他给带来的，他又忍不住满脸带笑，觉得这样就够了，因为他喜欢看她开心的样子。 她一笑，他心中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 他陪着唐梦吃了两大碗饭，还一起说说笑笑，吃完后再和她一起收碗，然后他洗碗，唐梦在旁边拿起碗一个个地检查，看他是否洗得干净，还吹毛求疵要许悠再多洗两遍。 洗完碗后，两人坐了下来，忽然又尴尬起来，刚才明明还很开心的，可是面对面相处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们怎么可以一下子就能相处得这么融洽，不合理啊，一年半没见，本该有的生疏和隔阂好像荡然无存了，真的很不合理。 许悠尴尬地低下头，无意中透过玻璃茶几看到下面放着一叠信纸，上面写着三十五万，还有一系列计划和采购的目录。 许悠以为唐梦是写着好玩的，或许是她在做发财大梦吧，便笑问：“怎么，你买彩票中大奖了？” 唐梦暗惊，自己真的太疏忽大意了，怎么让他看见了这个。平时从来没人出入她的房子，所以她的东西一直是想怎么放就怎么放的，许悠今天的到来太突然了，她压根就忘了有些东西是该藏起来的。 这件事到底该不该跟他说呢？骗他的话，她心里会不舒服，而且以后要骗的东西太多了，因为她很快就要装修自己买的房子，还要搬家，这是瞒不住的。 她理理衣角又捋捋流海，然后再踢了踢脚上的脱鞋，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我呢，去年建了个网站，就在今天上午给卖了，卖了三十五万，你肯定不相信是吧，以为我是在吹牛是吧？” 就她这说话的语气也不像是正经话，许悠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说：“你这不叫吹牛，而是想象力丰富，挺好。” 唐梦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挺好什么呀，我说的是真的！”她拉着许悠到电脑面前，点开她建的网站给许悠看。当然，她现在是以网友的身份点进去的，而不是以管理员的身份点进去。 许悠半信半疑，“真的假的？你这玩笑越开越大了。” 唐梦把自己的邮件打开给他看，“信不信由你。” 许悠看了邮件，不得不相信了，只是他有些难以消化，来回看着那封邮件，再侧脸看了看唐梦，觉得真的有点像天方夜谭。 唐梦赶忙又说：“在这个世界上，这事只能你知、我知，可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唐梦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告诉他，好像对他的信任是与生俱来的，她根本不需考虑许悠人品的问题。 以前许悠就把唐梦当成心中最优秀的女生、最特别的女生，现在看来，他的眼光没错，用“最”来形容唐梦，她真的当之无愧。 可这么相比之下，他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了，就像女神雕像底下永远都有一双双仰望的眼神一样，而他，只那些仰望者之一，他是渺小的，不值得女神多瞧一眼的。 但听唐梦的意思，这件事她只告诉他一人，她连自己家人都没告诉而告诉了他，他又情不自禁地自豪了，骄傲了，有那种被她多瞧一眼便觉十分荣幸的感觉。 唐梦推了推他的胳膊，“怎么了，把你吓坏了，不至于吧？” 许悠却键指如飞，迅速打开了另一个网站，问：“小梦，你看我这个网站能值那么多钱吗？” “你也有网站？”唐梦吃惊不小。 许悠确实建了个网站，不过那是一年半前做的，还是当时上计算机课时在老师指导下做的。当时刚学这些，他很感兴趣，在这个网站做好后，他又添加了几个版块。因为当时老师说将来网络会是广告无孔不入的地方，他就做了个叫“东方广告”的网站。 只是后来转校就中断了，再也没碰过，所以上面什么内容都没有，只有在一年前就注册的几个会员，而且一看记录，这些会员也都一年多没有登录了。 唐梦仔细一看，不禁笑民，“你这什么都没有，值什么钱啊。我那个可是有两万会员的，每天都有人在上面交易，你这就是一个死网站。” 许悠脸红，挠了挠头，迅速点叉关上了，和唐梦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个渣啊。 忽然，唐梦一个激灵，说：“你再打开我看看！” 许悠虽然不知道唐梦到底想到了什么，不过他很乖地再输入管理者的密码打开了。唐梦两眼直冒光，说：“我的业余生活又有事可做了！” 虽然说许悠做的这个网站是个死网站，可他的计算机老师没说错啊，再过几年，广告本来就是在网络上无孔不入的。要知道什么赶、集网和5、8同城，现在还连个影儿都没有呢。 “怎么了？”许悠问她。